在繁华的都市工作生活已经快20年了,每次看到牛,我就会想起儿时在大山里生活的时光,想起我家那头吃鸡蛋的老黄牛。
前不久,母亲打来电话说,家里的牛卖了。
这牛是前年买的。当时,村子里一位大伯生病住院,他爱人也跟着身体不适住院,家里牛没人管,又急着用钱,便想着把牛卖掉,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好买主。对牛特别有感情的父亲跟母亲商量后,把牛买了回来。我知道后曾责怪过父亲,说他年龄大了,要注意身体,不要老想着干活。父亲在电话里笑着说,还干得动,买牛也是在帮大伯,养一年半载就会卖的,让我不要担心。
终于卖掉了,我的一件心事落地了。挂掉电话,我心想,要不是前段父亲身体有点不舒服,要不是我反复催促,估计这牛现在还不舍得卖。
农家人对牛都有一份特殊的感情。我的老家在一座大山的深处,那里是林区,为解决吃饭问题,祖祖辈辈在大山里开垦梯田,种植水稻。要种田,自然就离不开牛,于是大山里家家户户都有养牛的习惯。我们家养过好几头牛,父亲对每一头牛都特别爱护,有时我都觉得父亲似乎把牛看成是家里重要一员。
记忆中,父亲下地干活时,总会带上一把割草的刀,看到路边的嫩草,就会割下来,带回来喂牛。特别是冬天,碰到天气不好,大多不出去放牛,常用干稻草等草料来喂牛。父亲总是说,牛老是吃干草料,是没营养的。于是他去很远很远的大山里割冬茅草,因为牛特别喜欢吃这种草。每次从大山里割回鲜嫩的冬茅草,一到家,父亲就迫不及待地抽出几把扔进牛栏里,然后站在牛栏边,望着牛津津有味地吃草,他脸上洋溢着微笑,满足感和成就感都写在脸上。
在我家养过的牛中,有一头牛我记忆特别深刻。那是一头很大的黄牛,因为头上的角像扁担,我们称它“扁担角”。这头牛个体大,很健壮,脑子灵敏,村子里的牛都不敢跟它打架。每次我与小伙伴们在山上放牛,其他的牛都跟在它后面,俨然一副王者风范。外村也有头很健壮的牛,有一次在山上碰到我们家的“扁担角”,不知好歹地竟前来挑衅,结果被“扁担角”打得落荒而逃,以后见了“扁担角”都要躲着走。
父亲特别喜欢这头牛。每次我去放牛时,父亲都要嘱咐我,要选草嫩草好的地方去放。“扁担角”在我父亲面前却变得非常温顺,父亲经常摸摸它的头,仿佛一位大人在摸自己的孩子,充满了关爱。父亲喜欢“扁担角”,还缘于“扁担角”干起活来特别卖力,比一般的牛能干很多。每次父亲牵它去干活时,都会引来乡亲们一片羡慕的眼光,在乡亲们的称赞声中,父亲也显得特别自豪。
记忆中,每到犁田的日子,父亲一早起来就会嘱咐母亲,要她上山去割些最好的茅草回来,奖赏辛勤劳作了一天的“扁担角”。遇上节假日,我们兄妹也常跟母亲上山去割草,为了不耽误割草,有时我们还会把午饭也带到山上来吃。吃饭时,把柔软的茅草当坐垫,把草地当饭桌,带来的饭菜虽然很简朴,但那种愉悦欢快的吃饭场景却至今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扁担角”干了一天活回来,父亲常会用商量的口吻跟母亲说:“要不磨点黄豆浆给‘扁担角’吃,给它补充补充营养。”于是母亲立即去仓库,拿出一些黄豆,先浸泡在水里,然后磨成豆浆喂给“扁担角”吃。
还有比豆浆更好的食品。记得有一次,“扁担角”犁田非常卖力,一般的牛要两天才能犁完的田,它一天就完成了。那天父亲特别高兴,回到家后,一个劲地跟我们说“扁担角”如何如何卖力,说它很辛苦,要好好奖赏它。那天晚上,父亲竟背着母亲,偷偷地在草料里加了两个鸡蛋,摸着“扁担角”的头神秘地说:“今天很辛苦吧,看把你累的,我给你奖励点好吃的,让你好好补补身体。”
“扁担角”在我家养了很多年,我们全家都对它很有感情。那年9月,哥考上大学,为凑学费,家里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于是父亲决定把“扁担角”卖了。母亲说,卖牛的那天,父亲又给“扁担角”在草料里加了两个鸡蛋,也许是“扁担角”也已预感自己要离开这个家,那天的鸡蛋草料也没怎么吃。父亲在牛圈前站了很久很久,默默地看着“扁担角”,牛也默默地看着他,牛流泪了,父亲也流泪了。
转眼间,我离开大山里的老家,在繁华的都市工作生活已经快20年了,但故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故乡的人和事却时常浮现在我脑海。每次看到牛,我就会想起儿时在大山里生活的时光,想起我家那头吃鸡蛋的老黄牛。
◎王继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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