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天,从死亡线上拉回老崔,他们“感觉人生值得”。
武汉明州康复医院,重症医学科主任聂丹阳时刻跟随着65岁的崔志强。7月21日,住院166天后,崔志强从武汉大学人民医院出院,转至武汉明州康复医院进行康复。崔志强是全球范围内已经开展的10例因新冠肺炎接受肺移植的手术中,首位达到出院标准的患者。
除夕夜出现症状
“我爸顶多是个轻症”
2020年1月24日,除夕,武汉花楼街家里,65岁的崔志强告诉女儿,自己身体发冷。之后的两周,崔志强陷入吃药,退烧,复烧;再吃药,再退烧,再复烧的循环。
2月6日,崔志强被送到定点酒店隔离。出门前,崔志强说自己胃口特别好,让女儿去给自己买碗酸辣面。在女儿崔瑛心里,父亲是个身体强壮的人,她想,父亲顶多是个轻症。
2月7日,在武汉市红十字会医院,崔志强被确诊为新冠肺炎。
ECMO必须维持“全流量”水平 才能不缺氧
确诊后,崔志强的病情迅速恶化,2月16日,他被送入ICU并上了有创呼吸机。2月18日,呼吸机也无法维持崔志强的血氧饱和度,医院又给他上 ECMO。
康焰,中国重症医学领域顶级专家,四川大学华西医院第三批援鄂医疗队队长。3月18日,崔志强转院至武汉大学人民医院东院区,由华西医院医疗队负责。康焰曾尝试帮崔志强摆脱ECMO。他把仪器的指标调低一点,期待崔志强的肺多少能发挥点功能。但结果是——仪器必须维持在“全流量”的水平,崔志强才能不缺氧。
冒险更换ECMO管线
“要尽全力去尝试”
4月初,华西医疗队撤离武汉前,康焰把包括崔志强在内5名重症患者托付给了人民医院重症医学科主任周晨亮。崔志强使用ECMO已经一个多月,细菌通过穿刺插管进入他的血液,引发严重感染。想要控制感染,只能更换新的管线。
更换管线需要暂时停止ECMO的运转,过程中患者会有大量出血。患者本已脆弱的生命是否能够经受这样的考验?医护人员是否会因为血液奔涌被病毒感染?周晨亮需要做出权衡和选择。
当天下午,卫健委组织的死亡病例讨论会给了周晨亮勇气。“讨论一个75岁的死亡病例,有专家说75岁很年轻不应该死。75岁都不算年纪大,老崔65岁更年轻了,要尽全力去尝试。”
周晨亮有着11年重症医学经验,能让他下决心往前冲,“背后的力量”也至关重要。抗击新冠疫情的过程中,国家“应收尽收,应治尽治”的政策让医生可以心无旁骛地只考虑用最好的方式为患者争取一线生机。
4月11日,周晨亮和几位同事戴上正压面罩,为崔志强成功更换了ECMO管线。
崔志强向医生眨了眨眼睛 同意做肺移植
4月初,国家卫健委专家组还有20人留在武汉,赴各医院处理重症病人。在各种对崔志强这批重症患者的救治方案中,肺移植被提上了日程。
林慧庆,武汉大学人民医院胸外科医生。早在2月底,她就向医院提交了为新冠肺炎患者进行肺移植手术的可行性报告,3天后院领导签字 “同意”。
在对新冠肺炎患者进行充分调查和肺移植工作组的充分讨论中,新冠肺移植评估要求逐渐清晰 :心肝肾功能要基本正常、凝血功能正常、细菌感染得到控制、多次核酸检测持续阴性……相当苛刻的条件里还有一条,患者在清醒状态下同意。
为了让崔志强从昏迷中醒过来,重症医疗团队给崔志强短暂停药。“我们说你想不想做肺移植,如果想做你就眨眨眼。”崔志强向林慧庆眨了眨眼。
之后,全面CT检查的结果显示,崔志强有肺移植的可能,越快实施越好。云南昆明,一名脑死亡患者的肺和崔志强配型成功,家属同意捐献,崔志强的肺移植手术进入了倒计时。
呼吸机+ECMO62天后完成双肺移植
“全世界都没有这样的案例”
4月20日下午三点,四十多位医生护士进入手术间,一场规模巨大的手术正式开始。
这台手术采用三级防护,背着四五公斤的面罩,戴着三层手套动刀,考验着医生手的感知度和灵敏度。“你要做的只能是集中注意力,尽可能把这件事情做得尽善尽美。”
电刀切开皮下、肌肉层,林慧庆看到了崔志强的肺,灰中泛黑,受新冠病毒侵害,肺组织已经高度纤维化、萎缩、变小。
手术进行到三个小时左右的时候,林慧庆的手不慎被手术针扎伤。短暂的担心和处理之后,她再度走上手术台。
手术室里,两位医生开始修剪器官捐献者的供肺。供肺主要由中国顶尖的肺移植专家,无锡市人民医院副院长陈静瑜进行吻合。此前,陈静瑜在无锡为两位新冠肺炎重症患者做了肺移植。
当管路全部接通时,崔志强胸腔里淡灰色的供肺,瞬间变成柔和的粉红色。整个手术历时8个小时,用了10000毫升血,相当于一个人身上的血被换两遍多。
在呼吸机加ECMO使用62天后,成功完成双肺移植手术,术后,陈静瑜形容,“全世界都没有这样的案例。”
“爸爸生的希望不是百分之一,是百分之百”
2月7日,父亲入院后,考虑到家中四岁的孩子和体弱多病的母亲需要照顾,崔瑛不敢去医院,只能通过短信鼓励父亲。
2月18日,医院传来消息,进入ICU后,呼吸机也无法维持父亲的血氧饱和度,医院又给他上 ECMO。“如果这都保不了他的命,他应该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与父亲失联的日子,崔瑛曾想过最坏的结果。如果是最坏的结果,她希望结果在4月8日之后到来,因为那样还可以送父亲一程。
4月8日,武汉解封,但崔瑛对父亲的情况知道得并不多。
10天后,崔瑛接到武汉大学人民医院的电话,让她到东院具体商量父亲接下来的治疗,电话里提到了肺移植的可能性。
崔瑛既高兴又难过,为父亲的治疗可能有其他的方式高兴,为可想而知的巨额费用难过。
4月19日,一场规模庞大的术前会议在武汉大学人民医院东院区召开,专项讨论崔志强的双肺移植。心情复杂的崔瑛终于见到了为父亲竭尽全力的医生,他们告诉她,费用问题你不用担心,全部由国家负担。崔瑛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我觉得爸爸生的希望不是百分之一,是百分之百。”
4月20日上午10点,崔瑛来到武汉大学人民医院东院门口,父亲今天要做一个性命攸关的大手术,她想离父亲近一点。
默默的守候从20日上午10点一直持续到21日凌晨。无法知晓手术室内发生着什么,崔瑛形容那种感觉是“度秒如年”。
第一次开口说话
“好痛”
肺移植手术结束44小时后,维持崔志强生命62天的ECMO被撤下,崔志强苏醒。武汉大学人民医院重症医学科副教授李光,接过了照顾崔志强的接力棒。
此时的崔志强,全身插满了大大小小十余种管道,因为长期卧床,臀部还有碗口大的压疮,他丧失了包括吞咽、语音、呼吸功能在内的很多功能。一支医护加康复共30个人左右的团队由此成立,24小时守护崔志强。5月,经过治疗、唤醒、训练,这支队伍帮崔志强克服了术后最危险的排异反应,也迎来了崔志强的第一次开口说话。“好痛”,崔志强说出的第一句话,让李光激动。
久别重逢
“我走到哪里,他的眼睛就跟到哪里”
从新闻里,崔瑛听到了父亲的这句“好痛”。不久,崔瑛接到电话,被告知她可以带着母亲去看望父亲。从父亲住院开始,崔瑛接到过好几次父亲病危抢救的电话。能到医院探望父亲,这是她和母亲以前不敢想的奢望。去医院之前,崔瑛和母亲做了一晚上准备,两人达成协议,不能哭,只能笑。
病房里,分别了三个多月的一家三口终于重聚。因为要避免疲劳和感染,他们的见面时间控制在10分钟之内。
“我走到哪里,他的眼睛就跟到哪里。”按照约定,崔瑛和母亲强忍住眼泪,父亲却哭了。
老崔出院康复
“感觉人生值得”
6月14日,武汉大学人民医院特殊病房内,65岁的崔志强双手紧握站立支架的把手,稳稳站了一分钟。
7月20日,医护人员推着崔志强来到医院广场,轮椅上,崔志强享受了半年多以来的第一次日光浴。
7月21日,住院的第166天,崔志强他出院了。
尚不能正常讲话的他在纸板上写了几个字:出院,感谢大家!
然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和日期。
因为家里并不具备康复条件,崔志强被送至武汉明州康复医院进行康复。这次,接力棒交到了武汉明州康复医院重症医学科主任聂丹阳手里。崔志强过来后,聂丹阳几乎没回过家,他要时刻跟随崔志强。目前,崔志强精神状态良好,胃肠功能基本恢复正常,接下来重点恢复下肢力量和肺功能。对于一路守护崔志强的医生来说,看到现在的崔志强,他们“感觉人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