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婴儿洗澡、为产妇熬汤……月嫂李梅现在的工作内容和过去几年差不多,不一样的是有了流程和规范,她干得更有底气了。
日前,广州市越秀区核发了全省首批新技能证书。李梅如愿以偿,拿到了中药药膳制作证书。因为有了证,她的工资比以前翻了一番。
按人社部规划,2020年底,除与公共安全、人身健康等密切相关的职业(工种),包括家政服务类职业在内的水平评价类职业资格证,须完全退出国家职业资格目录,建立并推行职业技能等级制度,由社会评价组织和用人单位开展职业技能等级认定。
旧的考核制度已经退出,新的评价制度却尚未铺开。而随着二孩政策的开放以及社会老龄化的加快,婴幼儿护理、老年人陪护等家政服务需求也呈现精细化、专业化趋势。
一边证书在退出,一边需求在增加,作为服务业大省该如何破解职业人才培养?去年,省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厅提出按照“谁培训、谁发证、谁负责”的原则,即培训考试结束后,由培训机构发放相应的培训合格证书给学员。
与此同时,培训学校和企业也在谋求新的赛道。广州新伟健康职业技能培训学校(下称“新伟学校”)根据省人社厅下发的工作原则,根据市场需求参与了母乳喂养指导、产后康复技术、养老照护等标准开发,探索新的培训合格证书制度,并在广东省人社厅,广州市人社局及越秀区人社局指导下核发了全省首批技能证书。
“证”痛
拿到一本证书,对资深月嫂李梅来说,很重要。
她点开某家政中介APP指给记者看,“急聘育婴师”“高薪急求专业保洁主管”“高薪聘小儿推拿学徒”……大量的用人需求都有着不低的门槛,而高门槛往往也意味着高收入。
刚开始进入行业的刘丽华不仅希望能有证书,还希望能得到靠谱的培训,“一般人家都会要求有经验的、懂行的。”
一批“李梅”发现,要拿出一本证书证明自己或是在职业上更进一步发展,困难重重。刘丽华告诉记者,中高端客户普遍对服务有较高的要求,比如小孩辅食、早教、肚脐消毒等,“换一片尿布人家就知道你有没有学过,没有学过就做不好,会影响就业的。”
另一方面,广州千样好家庭服务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崔东晓却告诉记者,2020年的家政市场比往年更“热”了,“育婴师用人缺口大,下半年以来,比往年的缺口大。”不同的是,该公司面对的是中高端客户群体。
广州社科院蓝皮书《2020年中国广州社会形式分析与预测》显示,广州市家政服务供给端的规模化效应已经逐步显现,需求端的消费多元化和消费升级趋势越来越明显。行业分工不断细化,催乳师、母婴护理、营养配餐、养老康复等供不应求。
截至2020年12月,广州全市共有29所职业院校开设了家政服务类专业,覆盖老年服务、健康管理、护理、营养保健、烹饪等12个专业方向,在校生达1.2万人。登记在册已入住家政服务综合平台的相关企业有279家,家政行业服务人员16万名。
如此庞大的就业人群和市场需求之间,如何建立良性互动?基层政府在不断探索。
“2020年以来,羊城家政工程在越秀区每个街道都建立了基层服务站搭建平台,让街道、家政企业、培训机构实现三方互通,服务于家门口的养老需求。”越秀区就业中心副主任周锦荣介绍道,基层服务站的增加也帮助了一部分人就业。
截至目前,广州166家羊城家政基层服务站已正式运营。结合家庭照料、老年护理以及培训等硬需求的羊城家政基层服务站为老街区、老城区解决了一部分压力。
然而,基层服务站毕竟只是在岗培训。一旦离开原来的岗位,就很难证明自己的能力。
按照人社部要求,2020年底,除与公共安全、人身健康等密切相关的职业(工种)拟依法调整为准入类职业资格外,其余职业将全部退出职业资格目录。家政服务类职业就在退出目录行列之中。
“国家将这些证书从资格目录里退出来的目的是为了建立更加符合市场需要的技能人才评价制度,更好地支持技能人才队伍建设,鼓励更多的人进入相关行业,可以一定程度上促进就业。同时,实行等级水平认定,也起到鼓励已就业的人员进行技能等级评价的作用。”越秀区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副局长郑冬分析,由于目前各地等级评价制度仍在部分企业做试点,所以就出现了这样一个临时的“证痛”状态。
“变”道
造成“证”痛的根本原因在于审批与市场脱节。
按照过去的模式,美容师、保健调理师、中式烹调师……这些执业资格证书,从课程考试到拿证,每一步都需要通过政府部门。
“我从2018年底开始参与健康管理师职业相关标准的制定,直到2020年4月才看到相关标准的发布,而具体的教材可能要等到2021年6月。”新伟学校负责人韦莉萍说,滞后的培训结果就是培训出来的人企业用不了,企业所需要用的人跟国家职业资格的分类不能及时对上。
作为服务业大省,广东已经行动起来。2020年4月,《广东省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厅关于印发〈广东省职业技能培训合格证书管理办法〉的通知》(下称《管理办法》)“下放”了发证权力,象征着培训合格证书从由政府部门发证过渡到由社会评价机构发证。
2020年7月24日,广州市先后下发了职业技能培训合格证书培训相关工作指引,同年9月发布工作细则。
“广州市下发了相关文件之后,我们就很想尽快落地实施。因为越秀区服务业很发达,南粤家政、羊城家政等工程都是以培训为核心的,培训的体系必须要跟上。”周锦荣回忆,为了争取尽快开课,他们整个国庆假期都在忙着沟通对接,帮学员尽快完成报名资料审核。
与此同时,企业也在谋求新的赛道。“我们跟市场距离近,最了解市场的需求。根据新的市场形势,我们进行课程开发,用人单位可以根据需求来向政府报批并向社会公布,市场就可以实施培训了。”韦莉萍举例,催乳师这个职业原本不在国家职业资格证书类目之列,但是根据市场需求学校就开发了这个培训。
通过政企合力,经过约一个星期的技能培训,第一批学员顺利结业。2020年10月28日,越秀区成功颁发全省首张“老年人日常康复应用”合格证书。
“还记得刚从业时,我们总是劝说老人家‘没事的,医生会把你治好的’。但是现在回头来想想,我们这样的沟通在他们看来就显得很苍白。”现就职于海珠区福利院的张洁华回忆,“直到上了培训课之后才了解怎样去跟病患进行有效沟通,心理上的沟通和技能上的帮助一样重要。”
培训也让许多家政人员找到了职业认同感。“其实也不是为了一本证书,中高端的客户一看阿姨做事,就知道有没有学过,会询问很多专业的问题。”刘丽华说,接受培训后才觉得有了底气,“培训之后上户服务客户对我评价都很好了,出现紧急情况也有救急知识可以应对。”这些都能直接影响个人在业内的口碑、薪资水平。现在,刘丽华因为要照顾上高三的女儿,已经从一线服务转岗,自己做了培训老师。
“根据能不能就业去培训,而不是有没有证书去培训。这样的培训才具有生命力。”在韦莉萍看来,培训发证后最直接的好处是从业人员的待遇提高了。新伟学校有一个学员,在拿到了培训合格证书之后,工资翻了一番。”她言语之间充满欣慰和满意。
“蹚”路
《管理办法》意在通过简政放权把证书的评价资质下放给市场,但基层与企业能否“接得住”才是重点。
“我们的师资怎么跟上,这是要解决的问题。”在越秀区人社局的办公室里,韦莉萍和周锦荣正在沟通培训的细节问题。这样的“迷你会议”从双方初次碰面开始,就已经形成习惯。
培训课程的设计通常是由专门的培训技能专家库里的专家参与研发设计、考核。而事实上,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职业越来越细分,这就需要更多行业的认证,培训该如何跟上认证的节奏?他们在尝试蹚出一条路。
新设的培训课程没有专门对应的师资、培训专家,如何选择师资呢?作为政府方,周锦荣介绍,“我们在评审培训资质的时候,会优先安排课程开发的专家或具备相似课程资质的专家来对培训师资、培训场地进行评审等。”
另一边,作为市场方的新伟已经联合市职业培训中心筹备开办了首批合格证师资培训班。第一期培训班于2020年12月4日在市职培中心正式开班。已完成合格证培训的“铁粉”学员也参与了师资班,从2020年初开始就一直在新伟学习的郑懿旋就是其中之一。
“这是我们的笔记,老师讲的东西先记下来,方便自己课后消化;老师一般在课上会给一段时间我们自己练习,我们就组成搭档,互相练习按摩穴位。”她一边带记者参观小儿推拿教室一边介绍,旁边不时有学员调侃道,“小郑是我们的学霸!”
《管理办法》在放权的同时,也制定了“谁培训、谁发证、谁负责”的原则。在放权的末端,如何保证培训质量是企业发证的关键。
按照企业培训开课的要求,越秀区人社局会按照企业提交的备案、授课计划到访随机抽查,上门进行督导,督导员根据老师的授课方式、言语表达能力、沟通有效性和执教标准等方面进行评价。督导员的评分将作为下一年越秀区人社局与该机构签约、审定补贴申请的依据。此外,越秀区人社局对培训机构学员考试的过程也会进行严格监督。
培训机构入场,对于人才市场来说,好比多家厂商“供货”,如何避免培训质量参差不齐的问题?对此,周锦荣回应,“培训质量参差不齐是一直存在的问题,如何有效避免,目前还没有一个彻底的根治方法,但我们会采取一些措施尽可能去规范,例如从逐步统一鉴定题库着手,通过试题来体现和明确培训的目标,达到的目的和起到的作用,从而让培训机构更清晰知道培训的内容和培训的要求,所以我们会尝试组织不同的机构共同去开发并统一题库,同时也会通过市组织的师资培训班去提升师资培训水平,从源头上统一培训要求,确保培训质量不走样。具体这个举措明年将会先在部分工种先行先试,看看推行的效果如何再去做相应的调整。”
很多时候,市场会出现“一管就死,一放就乱”的现象,职业培训要如何做到放权而不乱?
“以往发证盖章很难看出持证人是在哪个机构学习、培训的,现在由培训机构发证就是由培训机构盖章的,学员在市场上行还是不行,对于监管的反馈是最直接的,反过来也对机构形成监督。”郑冬透露,除了用市场手段检验培训效果,越秀区也在探索建立完善家政培训质控机制,如果要真正达到培训对就业起作用,必须要进行闭环管理。
他分析,要建立闭环管理,就需要收集包括劳动者在服务过程中遇到什么问题、培训能怎样提供帮助、就业的质量、服务的质量等信息,加上培训机构和企业的需求都会反馈到质控机构,质控机构将这些数据再反馈给培训机构,形成“培训—就业”的管理闭环。
目前,培训质控体系仍在探索中,还没有试行。“此前各方面的条件还不是很成熟,这次是因为结合‘南粤家政’工程,使得‘培训+就业+再培训+提升就业质量’的培训模式形成了一次契机。”周锦荣说,“质控是一项系统工程,当中涉及培训的质控和就业的质控,每一个环节都是环环紧扣的,任何一个缺失都会影响质控的效果,可以预见要整体推动整项工程同步化,还是需要慢慢磨合的,也需要一定的时间去沉淀和积累,希望到今年年底能够有一个初步的成效。”
事实上,在广州积极落实培训合格证制度的不仅仅是越秀区,荔湾区也在探索。随着职业资格证书的退出,为了跟上市场的需求,这样自下而上的改革必然会成为“证痛阶段”的良方,也为一批“无证”服务人员找到了“归属”。
一切刚刚开始,探索仍在途中,见效还需时间。
观点
中山大学岭南学院博士生导师、教授林江:
权力下放之后监管更要跟上
“广州在合格证培训制度方面的探索是具有合理性也具有创意的。”中山大学岭南学院博士生导师、教授林江表示,新的职业合格证制度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刺激就业创业,给予从业人员信心,稳定就业。
但他表示,合格证制度为家政行业从业者提供了证明自己资质的机会,但是相关的培训标准、考核监管也要一并跟上。“权力的下放不代表相关的政府机构撒手不管,正是因为权力下放了,监管更要跟上。”他强调,要搞好一个市场很难,要搞坏一个市场却很简单。不同的培训机构去培训、发证,如何保证质量和标准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同时,林江对家政行业从业人员涉及的工作纠纷表示担忧。“家政行业的服务群体比较特殊,一般都是老年人和婴幼儿,向这些弱势群体提供服务,对家政行业人员的技术考核更要完善。”他建议,培训机构参与发证之后,培训机构和家政公司的相关责任也要明确,以免产生纠纷。
南方日报记者 冯艳丹 马艺天
策划:何雪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