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名片
管向东 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重症医学科主任,被誉为武汉抗击新冠疫情“重症八仙”之一。现任中华医学会重症医学分会主任委员。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后,管向东先后9次作为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中央指导组的医疗救治组专家出征支援武汉、喀什、绥芬河、沈阳、绥化、哈尔滨、瑞丽、广州等地区疫情防控工作。
管向东和国家、广东省、广州市级专家组进病房了解患者情况。
从去年2月2日出征武汉至今,管向东的抗疫足迹遍及华中、西北、东北、西南、华南9个城市:两入新疆,四上东北,再赴云南瑞丽、广东广州。在武汉,管向东和参与湖北抗疫的全国8位知名重症医学专家,被誉为“重症八仙”。从出征武汉直到现在,他保持着参与指导、救治的重症患者零死亡纪录。今年7月,他在北京获得“全国优秀共产党员”称号。
援鄂抗疫
向全国重症同行倡议:去武汉
2020年初,湖北武汉开始出现新冠肺炎疫情。管向东作为重症医学分会的主委,成了重症专家团队中的成员之一。“农历春节前的年二十四前后,从那时候开始进入待命状态。”
到了年三十,管向东接到的任务是进行科室动员。
“援鄂医疗队员都是英雄,但前两批去的医护更是不易。在万家团圆时一头扎进茫然的未知,物资供应还特别紧张。他们没有一个人打退堂鼓的。”管向东和中国医师协会、病理生理学会等重症医学同行合计,联合发出一个倡议,鼓励全国的重症医学同行到武汉去。倡议书文本由管向东写就,让人心潮澎湃。
2月1日下午5时,管向东接到指令,立即前往武汉。第二天上午9:00,他乘上高铁到武汉市。
“作为ICU大夫,以往没受过穿脱防护服训练,我赶到武汉时,感染防控的培训课尚未开始。”管向东只能对着墙上的流程图,一步步按照流程穿防护服……几天就熟能生巧了。“新冠肺炎是传染病,进入到危重型阶段,实际上是病毒性肺炎进入呼吸失代偿状态,这属于重症医学范畴,需要用高流量吸氧、无创通气、气管插管等手段来进行呼吸支持,必要时还要使用体外人工肺(ECMO)。”
管向东代表的重症医学界不断对一线医护人员普及重症医学常识,他与同行们也逐步摸索出俯卧位通气对患者呼吸改善,甚至降低死亡率的作用。“后来,我们对肺部有阴影的患者,都进行俯卧位治疗。”
再一个重要经验就是中西医结合治疗,用中医理论指导的方法对患者进行辨证施治调节后,多能帮助患者挺过关键时段。
还有一些经验的来源,近乎悲怆。
比如正常人出现严重低氧时,会浑身发紫发绀,烦躁易怒,但武汉疫情中的严重低氧病人,不会表现出绀紫。前一秒钟还没事一样,下一秒一个稍微剧烈点的运动,就可能溘然长逝。“类似的情况出现多了,专家们就认识了这个‘沉默性低氧血症’的特点。对于那些血氧饱和度低至危险水平的患者,提前干预降低死亡率。”
3月18日之后,管向东和其他重症医学专家开始转战雷神山等七个重型、危重型收治点。除了支援武汉,他的抗疫足迹也遍布湖北省的多个地市。哪个城市的病亡率高了,指挥中心就会委派他和其他专家前往指导重症救治。
仙桃、天门等湖北二级城市的重症医疗水平稍显不足,他就会出现在这些城市的最核心病区里,指导专业的救治,调集重症医学的资源。
当重症医学的强力生命支持系统上去了,能够给予重症、危重症患者足够的生命托举时,病亡率就立马降下来了。
转战九城
动用三趟专机运送物资,抢救一位患者
2020年4月,管向东作为最后一批撤离武汉的支援人员,回到了广东。可就在接受14天休整观察的时段,西北新疆、东北绥芬河先后出现以输入性病例引发的本地感染病例。
去年的医师节,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进行抗疫表彰,管向东获得了院长特别奖励,他却只能在喀什透过远程视频的方式参与。
当时,新疆喀什的一般患者转到乌鲁木齐救治。可一名来自喀什疏附县的中年女患者病情骤然加重,无法远距离转运。“需要人工膜肺ECMO、康复期血浆和相关的专家,当地都没有。”
“于是用一趟专车、三趟专机经乌鲁木齐运来了两台ECMO,使用一台,备用一台,还有所需的专家团队和血浆、当地缺少的必需药品等。”
管向东表示,这可能是他从事重症医学以来最为硬核、最庞大投入的救援了。因为三架专机和设备投入的重症救治,直接耗费可能达到了千万元规模。“没有ECMO,这位患者的生命难以支撑。关键时段不计代价地投入,她挺过了最艰难的时段。”
代价昂贵的ECMO使用了15天,气管插管又接受了10多天。47名重症医学医护人员对其进行着24小时不间断的监护、救治,乌鲁木齐还有一帮顶级重症医学专家在出谋划策。
在管向东离开新疆的时候,这位女患者已经能自己挪动CT接受影像检查了。去年10月份管向东再去看望她时,情况又明显改善了。
不论是以华中武汉为圆心,还是以广州为起点,管向东的抗疫足迹都是在广袤的中国大地上画下了一个象征胜利的大“V”。他几乎不着家,不是在疫区战疫情,就是在休整区隔离休整,或是在转战下一个战疫目的地。将近260天时间用在9个疫情城市战疫工作中,“与病毒搏斗靠专业也靠韧性”。
太太没什么意见,就是家里那条养了近十年、平素和他最亲的大金毛,对他不甚待见。
“我觉得作为一个ICU医生,有机会介入到这样一场疫情的生命救治工作当中,是机遇挑战,更有一种油然而生的欣慰,因为我能够为患者提供有力的帮助。不是说有多高尚,真的是我们的本能。”
搭档德叔
中西医结合治疗,重型危重型病情逆转
在9个城市和疫区近距离和新冠病毒博弈,作为临床重症专家的他,几乎接触了我国新冠肺炎疫情中的每一种病毒毒株。
“从湖北疫情来看,当时的致病力比较强,重型危重型的比例占到了10%以上”。管向东回忆每一个战场特性时,如数家珍。到了境外输入病例引发的本土社区感染,绥芬河的情况和湖北类似,重症率略有下降。
到了去年8月、10月新疆的两次疫情,情况又出现了极大的变化。“8月份那一波次致病力很强,到了10月份,致病力明显减弱。”
进而到东北大连,沈阳、绥化、哈尔滨,也不尽相同,时强时弱。
“今年4月的云南瑞丽疫情中,似乎病毒致病力在转弱,重型比例5%-8%。可到了广州本次输入的德尔塔病毒,致病力再度走强。重型和危重型比例达到了15%以上,甚至超过了湖北武汉。前后有6人上了ECMO(含一名输入病例),15个病人上了呼吸机,还有20多人需要高流量吸氧。”但是,至发稿为止,广州无一例本次疫情新冠病人死亡。
变异毒株很狡猾,导致的重型、危重型患者也在不断增多。“及时给他们用上了生命支持措施后,病情还是能迅速稳定住。”
接下来,就是以管向东领衔的现代医学团队和张忠德领衔的传统中医医学团队之间的亲密配合阶段。
“西医进行积极的生命支持,营养治疗,免疫保障,比如说淋巴细胞严重降低了,我们可以用现代医学手段来改善。一判断出患者需要吸氧,那就是充分保证吸氧。在此基础上,‘德叔’开始运用中医手段绵绵用力,扶正祛邪。”
管向东坦言,在此轮广州抗疫中,他深刻地体会到了中西医搭配的好处。从云南瑞丽到广州,都是他和德叔配合。“瑞丽所有的病患,包括那些已经转到重型的病人,通过中西医手段,没有一个再出现病情进行性加重。广州虽然毒株不同了,重型、危重型增多了,但即便是上了呼吸机、上了ECMO,通过积极的中西医结合治疗,病情同样逆转了。”
两位中西医领域的大咖,从云南瑞丽时就惺惺相惜。“作为组长,云南的患者全部让德叔参与甚至主导救治了。当然,该做的重型、危重型的生命支持,我们也随时准备着。”
此轮广州疫情中,老年患者多也是临床救治中遭遇到的棘手问题。老人的病程长,可能出现各种各样的并发症。“我们发现了几例合并真菌感染的病例,一发现就进行强效的抗真菌治疗,收到了极好的效果。其中就包括那位年龄最大的老年患者。”
湖北之外的局地疫情中,已经很少再出现病亡现象。“仔细想想,我们的优势体现在我们的体制上,体现在‘生命至上,人民至上’,体现在我国医护救治人员的精神层面上。”
“每一波疫情,一般一个半到两个潜伏期,战疫就结束了。我们在应对新冠疫情上,已经能够非常成熟地应用一封、二测、三救治的防控手段。”管向东表示,封,指的是精准地实施疫区封控,精准到社区;测就是核酸检测,1800万人口的特大型城市广州,全人群像过筛子一样接受了好几轮核酸检测,再狡猾的病毒也难以遁形。至于救治,正是中西医专家的业内工作。
最终,广州的重症、危重症病例于6月27日清零,本轮疫情中所有本土病例于7月8日清零。
愿望
“管爷”的愿望:构建“隐形”ICU
因为母亲是医生,管向东从小是在医院里泡大的。1979年参加高考时,他顺利考入安徽医科大学(时为安徽医学院)的师资班——一个侧重培养医学教育人才的领域。第三年学校学科调整,他转到医疗系方向。
毕业后在安徽当地做了4年外科医生,他考取了中山医科大学心脏外科童翠文教授的研究生,主攻重症医学方向。研究生毕业后,管向东在这个领域一干就是33年,见证了我国重症医学的飞速发展。
“从临床、教学、科研、ICU的管理,一路走来,至今还记得自己管理的一个病人——中山一院第一个接受肝移植手术的孩子。”
因为巨大的手术创伤,不敢丝毫挪动小患者的管向东,当时在手术室里面监护了孩子一整晚。“监护病历至今还在,每次看到当时那工整的记录,都会有种特别的亲切。”“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之前,在没有ICU的医院病房内的患者,但凡出现了肾衰、呼衰、心衰等脏器衰竭问题,因为缺乏干预手段和生命支持技术,死亡率超过90%。上世纪90年代之后,随着管理技术的加强与提高,同样的问题,存活率超过90%。”
发展到当下,在中山一院,像肝移植这样的手术患者,只需要在ICU待一个晚上就能转回普通病房,继续康复。
伴随着学科的进步,管向东也渐渐成长为重症领域内的专家。
2020年,管向东两进新疆,两援东北。2021年,转战沈阳、绥化,到上一个波次的云南瑞丽,进而到今年5月的广州本土作战。一年半的抗疫,让管向东对重症医学学科有了更多的思索。
局部聚集性疫情中,是国家层面来进行重症医疗资源的调集、使用,但依然会有资源配置上的短板存在。一些医院甚至管道供氧都保证不了,还需要柔弱的护士姑娘去一罐罐地推氧气瓶。再就是重症床位不够。
“重症专业的学科发展以及专业基本建设的不断完善,仍是当前顶层设计需要重点考虑的内容。”
诚然,让每一家综合医院都将10%-20%的病床用作重症监护病床,并不现实。“但有没有可能按照平战结合的考虑来设置一些隐形的ICU病床呢?平时是普通病床,有需要时能够紧急启用为重症监护病床。”这是管向东在思索的新课题。
采写:南都记者 王道斌 实习生 叶影
视频:南都记者 姜婉茹 实习生 陈秀灵
摄影:南都记者 姜婉茹 部分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通讯员:彭福祥 梁嘉韵 刘星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