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减”进校园,叫停“鸡娃”后带来哪些改变?

9月2日,在合肥市师范附属第三小学,轮滑社团的同学们在训练。合肥市全面落实“5+2”模式,打造多彩课后服务。新华社发

“双减”进校园,这是一个不一样的开学季。

校外培训机构退潮,校内课后服务跟上,校内减负有了更多要求……开学后,不少家长和教师都再次感受到“双减”带来的教育变革。

在此轮“双减”浪潮中,“鸡娃”被叫停了吗?家长焦虑减少了吗?教育“内卷”有缓解吗?南都记者采访了来自全国多地的家长和教师,讲述他们如何重新规划日常生活的节奏,如何在变化之中尽力理性应对各自的教育困境。

“只有期末考试,老师头疼,家长焦虑”

刘雨

北京某区小学语文教师、班主任

开学第一天,可能是“双减”以来,北京某区小学语文教师、班主任刘雨感受最深刻的一天,甚至可以说有点“措手不及”。这天一早8点前,刘雨就在班级等学生进校了,一直到下午3:30,除了印资料、上厕所、喝水,基本都在班里带学生开展开学日活动。

原本当天下午3:30就放学了,但北京市教委明确,新学期上课时间调整为8:20,放学时间为17:30。年级组考虑到班主任跟班一天很疲劳,所以下午3:30-5:30的课后服务由其他任课老师承担。

刘雨说,其实“双减”之前,学校也提供课后服务,主要分为社团活动、选修课程和课业辅导三种类型。通常老师们会在第一周统计家长和学生的报名意愿,课后服务想要选择哪天?上什么样的课程?家长用小程序报名,如果报错了或者需要调整,沟通协调形成最终的课后服务表,第二周正式开始。由于统计工作还未完成,这天的课后服务主要是课业辅导。

以前课后服务都是学生自愿报名,如果愿意在校外接受辅导,下午3:30就可以放学。但现在如果学生不能在学校接受课后服务,家长需要递交申请。班里共有31个孩子,开学第一天只有4个申请下午3:30放学回家,剩下28个都留到5:30。

“双减”政策要求,小学三至六年级书面作业平均完成时间不超过60分钟,新学期老师布置作业就要互相协调。为此黑板上专门划出了一块作业布置板。如果是中学,考试科目不止三门,但书面作业平均完成时间不超过90分钟。刘雨解释,“这意味着,很有可能今天虽然上了我的课,但是因为其他学科老师要布置作业,如果超时我就要协调第二天再布置作业。”

北京“双减”落地要求教师轮岗,刘雨说她其实不想去。因为在参加学校一个课题,大概是两年时间,如果贸然调岗,课题怎么开展?在学校还有想做的工作,有想研究的问题,调岗会不会不利于老师个人的职业发展?到了新学校,老师需要适应新环境,新的校园文化、教育理念,要重新与家长、学生磨合,这是一个挺大的考验。如果能留在目前的学校当然好,但实在要转岗,那也没辙,只能去适应。

刘雨说,现在孩子的负担确实减轻了,至少从学校方面是这样,课时减少,增加体能训练,培养综合素质。但“双减”是给学校或者教师画了一个框,老师现在知道边界在哪里,但具体框里应该是什么样子,如何去实现,大家都很迷茫。学校的规章制度、管理方法、教学标准可能都需要重新制定,怎么做到既不触碰底线,又能兼顾教学质量,还能保证老师的身心健康,真正形成一个成熟的方案,还需要时间。

“孩子暑假查出近视,我把辅导班取消了”

张莉

北京某小学五年级学生家长

开学后,北京某小学五年级学生家长张莉感受最大的是孩子到校时间比原来晚了一些,以前是7点半,现在是7点50分到8点之间,上课时间是8点20分。张莉申请早一点到校,大人要赶着去上班,孩子可以在学校看书,也可以写作业,班里好几个同学都申请早到。

9月1日,学校没有上新课,只开展安全教育。下午3点半放学后,由老师守着孩子写作业,孩子五点半回家,作业在学校已基本完成。以前孩子是4点半放学,去托管班吃饭,再回家写作业,现在不用报托管班花钱了。

“双减”后,学校下午3点半到5点半是课后服务时间,原来学校也提供课后服务,家长在App上选课,有手工、魔术、戏剧,后来因为疫情取消。张莉说“现在开设什么课程还不清楚。”

新政规定小学只有期末考,对孩子学校其实没什么影响,以前就只有期末考试,没有排名,不会公布成绩,老师最多会说考试有几个一百分,偶尔会公布每个分数段有多少人。如果想问孩子的成绩,有的老师也会讲孩子这次考得好不好,但有的老师会含糊其词。

“今年暑假,孩子检查视力发现快近视了,我把辅导班取消了。”张莉说以前孩子周末上英语数学,现在是篮球书法,先锻炼锻炼,体育不也得考试嘛。

现在孩子大多近视,从小接触电子产品,张莉的孩子从来不玩游戏,不看电视,也没有手机,去年疫情上网课一天至少上语数英三堂课,还要写作业,不能去户外,视力下降得很快。

离家很近的新东方没有办学资质也停学了,补习要到很远的地方,张莉的孩子放学后回到家已经近下午6点,不太方便,暂时先取消。

张莉说明年孩子应该能定点直升初中,升学不是大问题。“他学习成绩还可以,我目前也还hold得住,能给他讲题。除了学校布置的作业,我也额外给他布置口算、阅读、单词等课外练习题,从他上四年级开始就这样做,孩子已经习惯了。”

一开始,张莉也想过让孩子到教育资源更好的城区读书,后来想想算了,好一点的学区房子老破小居多,换房也麻烦。“学习这个事情吧,你把他塞进东城、西城就能考上清北吗?我和他爸爸也是外地考到北京的,而且就算要去,孩子从小学开始就得去,现在有点晚了,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去了东、西城又不能去最好的学校,还是算了。”

“学习成绩好的同学都在积极补课”

卢心洁

广西某县城小学五年级学生家长

广西某县城小学五年级学生家长卢心洁记得大概2019年开始,孩子学校就有课后辅导班、兴趣班,每天孩子在学校放学后可以多待一个半小时,大约下午6点放学回家。学生参加学校语数外三科的课后辅导大概是每天15元,科任老师辅导完成家庭作业;如果是课后兴趣班,校内老师教学每天是20元,一般是羽毛球、田径、篮球,还有的会教编程,玩玩机器人。

这学期开学,孩子除了班主任没换,其他几乎所有学科老师都换了,因为老师要流动到其他学校。孩子现在还处于好奇的阶段,想看看新老师什么样。

开学第一天,卢心洁的孩子20分钟就把作业写完了,说现在学校作业简单、易懂、好上手,不像以前要晚上7点才开始写作业,写到9点也没写完。

卢心洁说这学期“减负”,最大的变化可能是孩子不用买那么多练习册了,以往每一科都是一套一套的,一个科目至少有两本以上,语文有写作本、默写本、听写本、上课预习本,数学还要额外买试卷和口算本。

县城里的学校虽然说并不特别按照成绩分班,但还是有隐形重点班,学生成绩好一些,老师配置也好。平时孩子学完一个单元,班里要测验,老师会登记分数,不会有排名。小学一二年级也考,但不正式,就用铅笔在卷子上答题,高年级学生考试需要答题卡、贴条形码。

卢心洁透露,期中考试和期末考试都会公布成绩,学校会叮嘱家长内部查询,不能发朋友圈,不能外传。老师也会发布一张查询名单,如果家长有心,可以查询所有孩子的成绩,自行排名。

教育部现在要求小学只能期末考试,卢心洁认为,“我们是小地方,‘双减’政策目前还不是特别明朗,不知道学校如何安排。孩子仍然双休日去上校外培训班,这学期给他报了英语班,1180元一共52节课,他说学习成绩好的同学都在积极补课,学习成绩不好的大概率也不想补。”

“乡镇小学只能先无偿开展课后服务”

林雪萍

安徽某城市镇中心小学校长

安徽某城市镇中心小学校长林雪萍坦言,这些年,部分好教师没有发挥好作用,拿到职称后不认真教学,甚至退到教学之外谋自己的事;教师队伍的教学能力和水平也在下降,尤其是一些乡镇、乡村小学,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师专、师范毕业生仍然是主力教师。

林雪萍认为,在那个年代,中考最优秀的一批学子优先读师专从事教育,2000年之后,师范院校逐渐不再是好学生的首选,师范院校生源质量下降,教育水平也在下降。

这几年考教师编制,很多人不是从师范专业毕业,教学理念也不同以往。以前提倡高效率课堂,当老师最大的愿望是走进学生心里,而现在很多老师只知道重复练习,强化考试。

学校教育水平下降,让一部分课外培训班有了市场。一些家长是知识分子,还可以自己辅导孩子的家庭作业,但还有很多家长,只能选择送孩子去课外培训班或者老师自己办的培训班。

林雪萍说她所在的学校里,近一半的孩子周末都去市里培训机构上课。“事实上,这些课外培训班以营利为目的,办学不规范,充斥着一大批有失师德,不具备教学资质的老师。在这样的环境里,真能‘教书育人’吗?在中考、高考一考定终身的理念之下,家长们逼着孩子上校外培训班,结果只能是越来越辛苦。”

林雪萍觉得,这一轮“双减”,首先砍掉一批校外学科类培训机构,对学校教师的正常教学而言是件好事。她们镇这几年发展出4个专门辅导孩子写作业的培训机构,“双减”之后,4个培训机构都关门了。

对于乡镇小学来说,“双减”后老师的额外付出更多。“从9月1日开始,我们小学每天中午、下午各提供1小时的课后服务,下午5:00放学,有些孩子的家离学校很远,大多数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接送,放学晚了不安全。”

林雪萍说,要开展课后服务,意味着学校每位老师每天要多出2个小时的工作量,乡镇小学能调动争取的社会资源也相对有限,跟合肥杭州等一些城市学校没法比。因为人手紧张,目前只能先按照文件规定,语数外老师先协调排班,组织孩子进行课外阅读,写家庭作业,补缺补差,争取让孩子回家不用再写家庭作业。

“‘双减’文件中说,要给老师适当报酬,可以财政补贴一部分,家长适当收取一部分,但我们暂时还没有相关要求,只能先无偿开展课后服务。”林雪萍所在学校最近开展了一次调查,95%的家长认为课后服务无形中增加教师的工作量,需要给老师补贴,但70%的家长表示只能接受每小时10元。

“双减”到底有多大效果还要观望,毕竟学校只能管住孩子的白天,回到家后怎么办,这是家庭未来需要思考的问题。

(文中受访者为化名)

采写:南都记者 蒋小天 程姝雯 黄莉玲 黄慧诗 综合光明日报、新华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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